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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的希望与爱系列活动/希斯希】Äventyr(下)


——上一棒@兔毛一碗粥 

——下一棒@不辞痴绝驻黄昏(弱智版) 

08:00


• lc希斯希相关,有艾拜提及。上篇戳这里 

• 完结撒花(?)顺便诚邀大家一起来听Äventyr 




〈11〉


  “……希绪弗斯?”阿斯普洛斯尝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这样的事在两个人暂时同居的几天内从未发生过,床上的被子被希绪弗斯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热气,大概是离开很久了。阿斯普洛斯翻遍了所有橱柜,包括家里的烤箱,毕竟谁也不知道希绪弗斯这只蠢鸟会不会一不小心给自己关进去。

  没有,还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希绪弗斯就这样不见了,不太大的公寓里还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阿斯普洛斯想起挂在胸前的银质哨笛,还有希绪弗斯那句『只要吹响哨笛,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的嘱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算希绪弗斯飞走也不会离开很远。没有过多的犹豫,阿斯普洛斯第一次吹响了哨笛,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近清晨之时,那一抹金色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这里并不是亚马逊雨林,寒冷的气候注定希绪弗斯不会一个人在外逗留过长时间,阿斯普洛斯决定出门去找。清晨的小镇尚未从夜色中醒来,沿着路灯,阿斯普洛斯走遍了镇子里的每一条路。

  或许他今晚就会回来,我不必心急。看了看腕表上的日期,阿斯普洛斯忽然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休息日,他有余下来的近二十个小时来寻找希绪弗斯。

  身后有人踏着没过脚踝的雪向他走来,阿斯普洛斯回头,看到了那个白色长发的女孩。

  “早安,瓦尔登小姐。”

  “早,阿斯普洛斯。”她说,“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的关心。”

  看着阿斯普洛斯将要离开的背影,克丽丝纠结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你是在找你的朋友吗,阿斯普洛斯?那个栗色头发的朋友。”

  阿斯普洛斯有些诧异,转过身来望向她:“你见过他?”

  克丽丝点点头,说:“昨天下午的时候我看见他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和她一起离开了。”


  按照克丽丝的描述,阿斯普洛斯在镇子里找了一小圈,也没有看见那个带走希绪弗斯的女孩,最后只能来到镇口的公交车站继续寻找线索。大雪过后的公交车站十分冷清,没有正在等待公交车的居民;雪地上没有车轮碾压过的痕迹,首班车还没有到达这里。阿斯普洛斯沿着公路的方向走去,公路上的积雪很深,最深处险些没过半条小腿。小镇本就是远离市中心的,在这场暴雪过后显得更加荒凉,向前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时不时有一盏尚未熄灭的暖黄色路灯,为正在行进中的生物学博士照亮前路。

  在路过某片洼地时,阿斯普洛斯忽然停下了,洼地边缘不自然的凹陷吸引了他的目光。好奇心的驱使下,阿斯普洛斯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用手扒开了那层尚未结冰的浮雪。再向下发力时,透过厚实的手套阿斯普洛斯明显地感觉到手上的力度被什么僵硬的东西阻碍住了,抽出手来,手套上满是暗红色的碎冰。

  扎眼的红色让阿斯普洛斯心头一紧,手头的动作顿了一下。积雪之下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几次深呼吸过后,阿斯普洛斯又一次把手插进雪地中,掀开了最后的那层雪。

  被血迹浸透的衣物赫然出现在眼前,被积雪深埋多时的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褐色。虽然这早已不是身为生物学专业毕业生的阿斯普洛斯第一次直面死亡了,但看着眼前死去的人类他的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后,阿斯普洛斯强忍住恶心,继续扒开了前方的浮雪,这才看见了死者的脸。

  是克丽丝口中带走希绪弗斯的女孩,阿斯普洛斯认出她来,她也是平安夜那天送给希绪弗斯姜饼人的姑娘们之一。

  三天前还活生生的女孩现在早已失去了生机,被人掩埋在这荒郊野岭的雪地里。女孩的眼睛还睁着,阿斯普洛斯试图从她涣散的瞳孔中读出她弥留之际的恐惧、或是其他的任何情绪,却没有成功。

  双子座想到过报警,却在手指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迟疑了。希绪弗斯原本是金色的飞鸟,现在却化为人形,还在这个雪夜失去了踪迹。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谁也没办法解释,警察也只能把他划归为非法入境者,没人会去理会这种离奇的案子。于阿斯普洛斯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希绪弗斯,而警方的流程对他来说无异于浪费时间,或许他也会因为收留非法入境者而受到相应的处罚。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阿斯普洛斯终于叹了口气,清空了已经码好的报警电话,伸出手,为躺在雪地里的小姑娘合上了眼。


  “所以你是,在找朋友的路上看到……”留着黑色短发的警官看了一眼地上小姑娘的尸体,又赶快别过头看着阿斯普洛斯的眼睛。

  “是的,我朋友他失踪了,瓦尔登小姐和我说是这个小姑娘带走了他,但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阿斯普洛斯耸耸肩,很无奈的样子,“她是怎么回事,你们能查出来吗?”

  “我不确定,但是我们会尽力的,先生。”警官又瞥了一眼那半埋在雪地里的尸体,“倒是你的朋友……你说他是美国人,我一会儿会托我的同事调查一下机场和码头的记录,他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的护照吗?”

  “没有,他的护照半路上就丢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美国人就是丢三落四,不是吗?”阿斯普洛斯轻笑了一声,回答他,“他叫希绪弗斯。”

  “……那么我有理由怀疑他是非法入境者,同时我们也不会排除他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这些等我们找到他之后会进行进一步调查。”警官说,“您的名字是?”

  “阿斯普洛斯。”阿斯普洛斯礼节性地伸出手,“你呢?”

  黑发的警官收起手上做案情记录的本子,和他握了握手:“艾尔熙德。”

  同行的其他警官正拿着手里的相机围着女孩的遗体左拍右拍,核验完照片的清晰程度后为现场拉起了警戒线。阿斯普洛斯坐上艾尔熙德的警车,和他一起在警局做了笔录后,晚饭时间又搭着他的顺风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是枪杀。”艾尔熙德说,“有人用枪向她的心脏开了一枪。那片雪地不是案件的主体现场,大概率是罪犯在逃跑的路上把她丢下的。”

  “桑德内斯的警察就是这种效率?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看出来,所以呢?”阿斯普洛斯正在推测希绪弗斯的去向,随口反问他,“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是瓦尔登小姐拜托的。”

  “哦,那你帮我谢谢她。”

  艾尔熙德没再说话,他有些本能地抗拒同这个小有名气的生物学博士进行过多的交谈。

  “这附近的监控什么时候能调出来?”阿斯普洛斯又问。

  “大概……大概明天。”艾尔熙德回答道,“但是这个东西是警局内部才可以查看的,阿斯普洛斯先生,你不可以……”

  “我的美国朋友在这里失踪了。”阿斯普洛斯回应的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你也不希望在这个时间得罪那些美国佬吧,警察先生。”






〈12〉


  远离市中心的小镇原本平静而又缓慢的生活被这场意料之外的凶杀案打破了,看着犯罪现场自家孩子的尸体,小姑娘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她只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却被人用子弹射穿了心脏,最后还被抛尸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里。原本热情好客的原住民如今个个惶恐不安,他们同情那小姑娘的遭遇,但同时又不希望这种厄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第二天中午,艾尔熙德按照约定为轮休结束的阿斯普洛斯带来了装着监控录像的U盘。黑发的警官驾车到达研究所附近的那家便利店时,蓝色长发的生物学博士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你们警察都很喜欢迟到吗?”说这话时,阿斯普洛斯眯着眼睛,似乎在责问他,“别熄火,开车带我回家。我家里有电脑。”

  艾尔熙德没办法推辞,只能答应下来,开车载着阿斯普洛斯回到小镇上。

  阿斯普洛斯是这次案子的重要证人,但事实上艾尔熙德也没有完全排除他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他一早就调查过了,最近设得兰群岛根本没有入境的美国人,在圣诞节前夕也没人见过栗色头发蓝眼睛、二十五岁上下的白种人青年——也就是说阿斯普洛斯根本没有把与希绪弗斯相关的真实信息同他全盘托出。沉默寡言的警官暗自提醒自己,要在办案之余留出余力来盯住这个不讲实话的生物学博士,免得最后让全警局上下被这个聪明人耍得团团转。

  依照着阿斯普洛斯的指挥,艾尔熙德的车在公寓楼下停住了,两个人一起下了车,坐电梯到了公寓楼的三楼。阿斯普洛斯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艾尔熙德站在他的身后想跟上,却被横在门口的阿斯普洛斯拦住了。

  “警官先生,我可没有打算邀请你进到我的家里。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会吧,下午一点三十分的时候你还要送我回研究所。”

  说完,阿斯普洛斯关上了门,将艾尔熙德锁在了门外。


  那天晚上的雪实在太大,警方提供的监控视频也不是很清晰,再加上小镇本就地处偏远,抛尸地点的附近又没有监控,想从这段录像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简直就是难上加难。一个小时的时间,阿斯普洛斯将其中几段视频加速完整地看了一遍,果然,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午休的时间快要接近尾声,阿斯普洛斯只得关掉电脑,从主机上拔下U盘揣在衣服的口袋里带走。临出门前,阿斯普洛斯想了想,还是从保险柜中取出那把他之前从未用过的格洛克,藏在了里怀。

  打开门,那个恪尽职守的警察果然还在。阿斯普洛斯没有理他,径直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有什么线索吗?”艾尔熙德紧跟了上来,试图从阿斯普洛斯这里得到一些新消息。

  “这你问我有什么用,警官先生?”阿斯普洛斯慢悠悠地按下了电梯的升降键,“这不是你们警察应该负责的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而已,连你们都没办法调查出来的东西,你认为我又能找得到什么线索呢?”

  艾尔熙德没再搭话,他也知道在这个人身上自己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黑发的警官驾车载着生物学博士重新回到了小镇外的公路上,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车内保持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但实际上在意这种尴尬气氛的只有艾尔熙德一个人。阿斯普洛斯早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警车忽地路过了昨日的抛尸现场,明晃晃的警戒线在太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之际格外显眼。

  这里是从小镇出发去往研究所的唯一一条路。

  会是研究所的人带走了希绪弗斯吗?阿斯普洛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卡伊洛斯研究所是这个小岛上仅有的一家生物研究所,除了镇上的居民外,现在还没有人见过希绪弗斯。

  除了梅菲斯特,当然。

  那个东洋人自从『偶然』撞见阿斯普洛斯私自利用实验室的器具分析希绪弗斯的DNA图谱后,举止就十分怪异,经常制造一些机会和他偶遇,但又在他暂时离开研究所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让希绪弗斯从亚马逊雨林飞到设得兰群岛的那一声哨笛大概率也是那家伙吹响的。阿斯普洛斯在脑海中回忆希绪弗斯失踪那天梅菲斯特的动向,却发现那个该死的东洋人那一整天都没有在研究所露面。

  阿斯普洛斯想到那个小姑娘的死——坐在驾驶位的木头警官昨天晚上告诉他那是枪杀,失血过多。如果这件事真的出自梅菲斯特之手,他的车上和身上大概免不了会留下血迹。

  “你们警局有鲁米诺吧,帮我搞一点,今晚或者明天给我送过来。”阿斯普洛斯难得率先开口打破了车内诡异的沉默,倒是给开车的艾尔熙德吓了一跳。

  “……鲁米诺,法医部应该是有的。”艾尔熙德抽出空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阿斯普洛斯,又问,“但是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阿斯普洛斯?

  阿斯普洛斯自然猜到艾尔熙德在想什么,偏偏不去按着他的想法回答他:“没什么,前些天研究所养的山羊死了,我想看看是哪个恶心的变态杀了那只山羊。”

  听了他的回答,艾尔熙德有些恼怒地磨了磨自己后槽牙:“好,我明天上午给你送来。”

  接下来的一路艾尔熙德都没有再说话,在目送阿斯普洛斯走进研究所的大门后,发狠似的一脚油门开回了警局。





〈13〉


  鲁米诺(Luminol),又名发光氨。化学名称为3-氨基-苯二甲酰肼。常温下是一种苍黄色粉末,是一种比较稳定的人工合成的有机化合物。对于在犯罪现场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血液,鲁米诺试剂可以显现出极微量的血迹形态,即潜血反应。因此鲁米诺广泛应用于刑事侦查、生物工程、化学示踪等领域。 法医学上,鲁米诺反应可以鉴别经过擦洗,甚至很久以前的血痕。


  “你要的鲁米诺。”第二天一早艾尔熙德就板着一张木头脸出现在了小镇的门口,看见走出公寓楼门口的阿斯普洛斯就把兜里装着鲁米诺的小瓶递了上去。

  桑德内斯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技术落后,数十年难遇的恶性凶杀案让警局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并且毫无头绪。思索再三,艾尔熙德还是选择了将希望寄托在了解更多内情的阿斯普洛斯身上。

  “喔,今天很准时嘛,警官先生。”阿斯普洛斯很自然地打了个哈欠。他昨晚熬了一整夜,将那几段视频反复看上了好几遍,终于在一次慢放的镜头中捕捉到了右上角一闪而过的影子——大概是一辆深色的车,看车型有可能是一辆较早生产的本田,但比如车牌号之类的更具体的信息就看不清楚了。

  巧合的是他们研究所刚刚好有一辆古旧的深色本田,本田车的车主刚刚好又是那个令人讨厌的东洋人梅菲斯特。

  接过那个装着药品的白色小瓶,阿斯普洛斯又上下打量了艾尔熙德几眼:“不如顺路送我去研究所?”

  艾尔熙德用鼻子呼出一口长气,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为阿斯普洛斯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黑发警官无条件的顺从让阿斯普洛斯的心情稍稍愉悦了些,艾尔熙德甚至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令人讨厌的笑容。

  阿斯普洛斯上了车,车上两个人的气氛还是和昨天一样尴尬。

  “警察局会给你们的犬齿上保险吗?”阿斯普洛斯冷不防地开了口。

  “不会。”艾尔熙德回答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的犬齿都要被你自己咬碎了。”阿斯普洛斯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下次磨牙记得轻一点,警官先生,我担心你的碎牙弹到我脸上。”

  今天艾尔熙德的车开得格外快,明黄色的警戒线在车窗外一晃而过。下车时阿斯普洛斯似乎感觉到身后黑发警官恶狠狠的视线,但他没有在意,径直走进了研究所的大门。

  或许是搭了便车的原因,阿斯普洛斯今天来得比往常早上许多,来到自己的实验台前坐定时,实验室里还没有其他人。储存药品的柜子里有给每个实验员配备的过氧化氢,鲁米诺需要溶解在过氧化氢中才能配制成鲁米诺试剂,与血液中的血红素产生鲁米诺反应。试剂很快配制好了,实验室里还是只有阿斯普洛斯一个人,生物学博士拿过桌上的喷瓶,将烧杯中的混合物倒了进去。

  接下来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藏好装有鲁米诺试剂的喷瓶后,其他实验员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到了自己的岗位上。阿斯普洛斯例行公事一样和他们打过招呼,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事实上实验室的工作冗长而乏味,一整天下来都是在与实验器材和数据打交道。一改往日严肃认真的态度,今天的阿斯普洛斯始终无法进入到工作状态。他的实验台靠窗,稍稍侧过头便能看到实验楼外的风景。梅菲斯特的车就停在那里,在实验楼前的空地上,距离并不算远,来回一趟大概要花上五分钟。

  “嘿,小哥。”一只手突然拍在阿斯普洛斯的肩上,惊得他险些把手中的试管摔到地上。那个罪魁祸首非但没有道歉,反而笑嘻嘻地继续说了下去,“你今天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梅菲斯特,当然,又是梅菲斯特——毕竟整个实验室里除了那个东洋人,没有别人再这样称呼他。

  真是令人作呕。阿斯普洛斯竭力压制住内心的烦躁,尽可能地用最具礼节的方式回应他:“前些天家里养的宠物丢了。”

  “宠物?那只金色的鸟?”

  “算是。”

  “这样吗。”梅菲斯特的回答里满是怜惜,“那真是太遗憾了,小哥。”

  遗憾吗?

  阿斯普洛斯回过头与他对视,幽蓝色的瞳孔此时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或许吧。”

  梅菲斯特讪笑着移开手,装模作样地对着他摆出投降的姿势。看着梅菲斯特笑容中表现出的若隐若现的得意之姿,怒火又一次爬上阿斯普洛斯的心头。克洛格就藏在衣服的里怀,他可以立刻把它抽出来,顶着这个东洋人的脑袋逼问他希绪弗斯的去向——但这都建立在实验室里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条件下。

  不、不能冲动。

  阿斯普洛斯做了几次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情绪,转身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现在他没有证据,一切关于梅菲斯特带走希绪弗斯的事都还只是他的推测。或许真正掳走那只蠢鸟的另有其人,但阿斯普洛斯认为这种事发生可能性并不大,所以排在首位的嫌疑犯仍旧是梅菲斯特。

  合适的时机。只需要一个可以验证一切猜想的合适的时机。


  上午十一时左右,太阳准时从地平线的那头升起,相比于平时,今天的阳光有些惨白,没办法给人带来一丝温暖。阴暗的行径不适合暴露在阳光下,阿斯普洛斯决定等下去——距离签退的时间还很久,他可以等。午休过后,太阳又开始渐渐沉入海平面,漫长的夜又一次降临。

  梅菲斯特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位于顶层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他的身影。意识到或许是机会来了,阿斯普洛斯将手头的最后一组数据粗略地进行分析后,便摘下手套向实验室的门口走去。他随身的口袋里装着那瓶早上刚刚调制好的鲁米诺试剂,还有那支克洛格。

  “嘿,阿斯普洛斯,去哪?”共用实验室的另一个实习生叫住了他。

  “噢,没什么。”他说,“去呼吸一下室外的新鲜空气。”





〈14〉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杂人,阿斯普洛斯约莫用了两分半的时间到达了实验楼前的空场。梅菲斯特的车还在那里。

  阿斯普洛斯四处张望了一圈,车的右后方是路灯照不到的暗角。很凑巧,那个方向也没有令人讨厌的监控。

  四下无人,阿斯普洛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快步绕道那辆古旧的本田车的后方,掏出兜里一早就准备好的鲁米诺试剂喷在了车门的附近。

  黑暗使潜血反应发出的荧光更易被肉眼所察觉。三十秒左右,淡蓝色的荧光便为阿斯普洛斯指明了思路——右后方车门的缝隙中满是血液流淌过的痕迹,甚至还有零星的血液飞溅到车门上。或许现在撬开车门会在车内找到更多的线索,但这样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做法。阿斯普洛斯放弃了,眼下大量的蓝色荧光从某种角度来讲,正在证明他猜想的正确性——梅菲斯特是这起杀人案的凶手的概率更大了。

  蓝色的荧光渐渐消散,车体的外部又变回刚刚的样子。阿斯普洛斯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在空场里走了两小圈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但这还不是决定性的,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今天实验任务的进度被阿斯普洛斯一拖再拖,一直等到空场上那辆深色的本田慢悠悠地驶出研究所的大门,阿斯普洛斯才收起手头的实验仪器,卸下护目镜和手套,离开了自己的实验台。早些时候阿斯普洛斯从门卫处顺出了负责人办公室的备用门钥匙,这时的钥匙便派上了用场。趁着夜色,阿斯普洛斯打开了专属于梅菲斯特的办公室的门。

  开门过后,蓝发的生物学博士并没有急着进屋搜查。阿斯普洛斯先是站在门口悠然地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又俯下身来,将早上余下的鲁米诺围着自己的脚边喷了一圈。大概过了半分钟,阿斯普洛斯敏锐地看到在他左前方地面发出微弱的蓝色荧光,仔细辨认过后,可以确认那是一个浅浅的鞋印。鞋印指向房间的左侧,鲁米诺试剂的下一泵便喷在了那个方向。

  房间的左侧摆放着敞开式的档案柜,鞋印在柜前停留了一下,又向前迈去,最后只余下半个鞋印留在未被档案柜遮挡住的地面上。

  大概是有机关。看着地上逐渐暗下去的半个鞋印,阿斯普洛斯在内心暗自计算,又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手电,抬头借着手电的微光打量这个没有防尘措施的档案柜——这不常见,也不应当;档案都应该是被妥善保存的,怎么会有人将档案这样草率地暴露在流动的空气中。

  这个档案柜一定有蹊跷。阿斯普洛斯有些笃定,便将手中的便携式手电衔在口中作为照明,用空下的两只手有条不紊地翻动那些档案,试图找到隐藏在其中的机关。

  最上一排文件被阿斯普洛斯抽了个遍,档案柜没有丝毫的变化,接下来的第二排、第三排也是一样。正在阿斯普洛斯打算开始检查档案柜的第四排时,门口忽地传来钥匙插进插孔的声音。钥匙扭动的声音一瞬间打断了生物学博士搜查的动作——没有时间了——他赶忙将手上的东西恢复原位,又把嘴里叼着的便携手电关掉含入口中,钻进了身边最近的办公桌的桌底。

  ——阿斯普洛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希望刚刚的动作没有在档案柜上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

  打开门锁的人嘴里愉悦地哼着一些阿斯普洛斯鲜少听过的小调,大概是日语。那人进门后便随手打开了灯,阿斯普洛斯谨慎地缩了缩手脚,让办公桌的阴影能够完全覆盖住自己的全身,又试着做了无声的深呼吸来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酒红色的西装一角在阿斯普洛斯藏身的办公桌附近略过,他认出那件衣服的主人正是梅菲斯特,那个有重大嫌疑的东洋人。

  万幸的是梅菲斯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并没有发现藏匿在角落里的阿斯普洛斯。阿斯普洛斯躲藏的暗角刚好可以看到档案柜方向,梅菲斯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那个东洋人为自己换上了白色的工作服,又将挂在档案柜边的壁画扭转了一个角度。墙边传来微弱的机械运作的声音,档案柜自己移开了,柜子后的暗道展现在阿斯普洛斯的面前。

  有微弱的风从暗道中吹来,带着淡淡的金色,和不易察觉的玉桂的气息。

  ——那只蠢鸟。

  眼看着梅菲斯特就要进入暗道,阿斯普洛斯闪身从自己的藏匿之处冲出,从背后扼住那个东洋人的脖颈,把他死死压制在地上。又掏出怀里的克洛格,上膛,抵住他的后脑。

  “希绪弗斯在哪?”被阿斯普洛斯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但又充满了攻击性,再加上顶在脑壳上的枪,名叫梅菲斯特的东洋人在今日内第二次举起了双手,向身后盛怒的阿斯普洛斯示弱。

  或许是梅菲斯特的沉默激怒了他,阿斯普洛斯扼在梅菲斯特脖颈上的力度更大了些。窒息的恐惧感让梅菲斯特挣扎起来,嘴上也开始说一些求饶的话。

  一直等到阿斯普洛斯的力度稍稍放松了些,那该死的东洋人才咳嗽着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希绪弗斯是谁?”

  “你少装傻,我知道他在你这里。”这疯得有些不像他,梅菲斯特感觉到那把危险的克洛格又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顶了一下,“我劝你别耍花招,小心我一枪崩了你的脑袋。”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虚张声势,阿斯普洛斯发狠似的将枪口抵在梅菲斯特的膝盖附近,扣动了扳机。在阿斯普洛斯刻意的控制下,子弹没有直接打在他的身上,但枪口产生的火花擦伤了他的腿。在东洋人惨叫出声前,阿斯普洛斯的膝盖先一步压在他的后颈,硬生生地把他所有将要吐出口的哀嚎压到了最低。

  我真应该搞点鱼线做成套锁勒住他的脖子,肌肤相贴的感觉真是太让人恶心了。阿斯普洛斯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等到梅菲斯特的惨叫逐渐变成若有若无的呻吟后才稍稍卸了力,好让他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说吧,他在哪?”阿斯普洛斯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贴在他的耳边厉声质问。

  “在……在里面。”梅菲斯特哆嗦着回答他,扭头向身后暗道的方向示意。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阿斯普洛斯冷哼一声,拎着梅菲斯特的后领,拖着他走进了嵌在墙上的暗道。





〈15〉


  『不要在除了我之外的人面前变换形态。』

  到达阿斯普洛斯身边的第一晚,阿斯普洛斯便这样告诉希绪弗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异常严肃,所以希绪弗斯也一直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因此,希绪弗斯珍惜与阿斯普洛斯相处的每一秒。寒冷的温度渐渐地不再成为他的阻碍,每晚他都会披上金色的羽毛,去迎接实验归来的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自发的行为并没有招来阿斯普洛斯的厌恶,接下来的日子他便每天都会伴着星辰与深蓝色长发的生物学博士共同踏上归途。

  ——一直到阿斯普洛斯独自出门采购的那一天。

  阿斯普洛斯的身边出现了希绪弗斯从未见过的人,犹豫再三,希绪弗斯还是如往常一样落在了他的肩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身边黑色头发的男人。阿斯普洛斯一反常态捏住他的喙,把希绪弗斯塞进自己的围巾里。

  “新宠物?”陌生的男人探过头来,“金色的鸟,这在设得兰可是很难见到的。可以让我也看看吗,小哥?”

  “它怕冷。”阿斯普洛斯有些烦躁地拒绝了,又伸手扯了扯围巾,将希绪弗斯裹了起来。

  这天阿斯普洛斯的呼吸又深又长,似乎是在发火。

  “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有些迷茫,“刚刚那是谁?你很讨厌他吗?”

  阿斯普洛斯没有回答,直直地冲到窗边,皱着眉扫视窗外的环境。确认过安全后,才开口回答他:“……那是梅菲斯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很危险的人,尽量不要和他接触。”


  但希绪弗斯还是和他接触了。

  那个送给他姜饼人的女孩子敲开了他的家门,说有朋友在等他,还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块点缀着草莓的小蛋糕。

  『要尊重女孩子的心意。』

  阿斯普洛斯是这样说的,希绪弗斯便没有拒绝。

  他任由着那个女孩子大大方方地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过小镇,路过镇口的公交站,向更远的地方走去。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顺着女孩走的方向看去,希绪弗斯看到了那个被阿斯普洛斯称为车的物件。

  女孩在车前停下了,她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敲了敲车窗:“杳马先生,他来啦。”

  “谢谢你,好姑娘。”车里的男人开门下了车——他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希绪弗斯认不出他是谁,但总感觉这声音在哪里听到过。

  “没关系,”她说,“那我先回家啦。”

  “噢,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被称作杳马的人叫住了要离开的女孩,转身钻到车里东翻西找。

  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听到还有给她的东西,小姑娘转头回来,挤到希绪弗斯和车门之间很期待地向里张望。

  “啊,找到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发出了一声闷响。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了希绪弗斯的脸上。

  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小姑娘身体一软,失去了支撑似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杳马手里的枪正冒着烟,散发着热气的血液从女孩的胸口流出,染红了她厚厚的外套。希绪弗斯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死亡的气息,抬头却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在了自己的额头。

  “别乱动,我猜你应该认识这东西吧。”枪的主人开了口,明显是在问希绪弗斯,“鸟先生。”

  “你杀了人。”希绪弗斯没有躲,只是盯着他眼睛的方向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人?”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吗?”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杳马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她的死当然是因为你啦。走吧,鸟先生,帮我把她抬上车。”

  暴雪会掩盖一切,泥土上的血迹和汽车驶过留下的车轮印记都被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冲刷殆尽。杳马贴心地将希绪弗斯的一只手拷在了车内,摘下帽子和围巾,希绪弗斯这才认出他的脸。

  “……你是梅菲斯特。”

  “喔,对呀,杳马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梅菲斯特坐在驾驶位,偏过头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希绪弗斯,“小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希绪弗斯扭过头去不再理他。梅菲斯特也没有介意,脚踩油门发动了他的车。

  车向着前方驶去,希绪弗斯认出那是他每晚去接阿斯普洛斯回家的路。行至一半,梅菲斯特暂时下了车,把女孩还有些热气的尸体埋在了雪地里。处理完这一切的东洋人似乎很是愉悦,嘴里还吹起了希绪弗斯没听过的小调。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梅菲斯特踩下刹车,将车稳稳地停在实验楼前的广场上。那时的时间还不是很晚,透过玻璃,希绪弗斯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楼里忙前忙后的一个个身影,或许阿斯普洛斯也在其中。

  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又有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希绪弗斯回过头的时候,梅菲斯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的注射器已经空了。

  “别担心,鸟先生,只是麻醉剂,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他说,“接下来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啦。”





〈16〉


  希绪弗斯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屋子里待了多少天了,这里看不见太阳,也感觉不到来自自然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进到屋子里,一针麻醉下来再清醒又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风之子忽然开始理解了许久未见的艾亚哥斯,人类或许真的是有罪的。他们太过贪婪,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实验室的灯是常亮的,在这样的光下希绪弗斯没办法安然入睡,只能在实验的间隙蜷在铁笼的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稍稍清醒些的时候也只是在一片混沌中胡思乱想——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阿斯普洛斯发现我离开了吗?他会担心我吗?

  ——又或许,他会找到我吗?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风,大概又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要来了。希绪弗斯抬起手,在指尖把玩着那一丝丝流动的空气,将它们染成了淡金色。

  似乎等了很长时间,那些人还是没有来,微风也没有停止。

  入口的方向传来了声音,那声音在希绪弗斯听来很是熟悉,但几日来过于频繁的实验让他的精神无法集中,只是稍稍向门口的方向抬了抬眼。

  “我劝你别动那些歪心思,老老实实地带路,你的命现在还在我的手里。”

  实验室的门开了,熟悉的蓝色身影映入希绪弗斯的眼中。

  ——阿斯普洛斯。希绪弗斯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哑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很明显,阿斯普洛斯也看到了他。生物学博士狠狠地啧了一声,把原本押在手里的梅菲斯特按在地上,扯了领带反剪他的双手绑了起来,又厉声询问他开锁的方法。后者咕哝着嗓子回答了他,随后便被阿斯普洛斯略显烦躁地拎起来,用枪威胁着、一瘸一拐地向希绪弗斯这边走来。

  笼子的锁是虹膜识别的,在扫描过梅菲斯特的瞳孔后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开了。

  “希绪弗斯,你怎么样?”阿斯普洛斯的枪口依然指着梅菲斯特的额头,“还能走路吗?”

  希绪弗斯点点头,起身向阿斯普洛斯的方向挪动。在刚刚好能触碰到的地方,阿斯普洛斯拉起了他的手,把他搀到自己的背上。

  交接的几秒钟,枪口稍稍偏了一些。


  背上背着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希绪弗斯,阿斯普洛斯又一次走进了幽暗而狭长的暗道。双子座将枪口抵在梅菲斯特的后脑,命令他走在前面带路。暗道被那个东洋人设计得极其复杂,转过几个弯后,走在后面的阿斯普洛斯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不是来时的路。”阿斯普洛斯握着克洛格的手稍稍用力,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别耍花招,梅菲斯特。”

  黑发的东洋人讪笑着点头向他示弱,并保证自己别无二心。暗道内忽暗忽明的壁灯终于在梅菲斯特转过一个弯后熄灭了,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阿斯普洛斯稍稍停下步伐,侧耳倾听,前方不远处传来梅菲斯特的脚步声。

  分神之时,身后的希绪弗斯蹭到他的耳边,用古图皮语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阿斯普洛斯,我能感觉到风,在前面。”

  “好。”阿斯普洛斯回答他。托着希绪弗斯的手已经开始脱力了,本着对鸟人青年的信任,阿斯普洛斯咬咬牙,背着他向前方走去。空气里弥漫起淡淡的金色,是风之子捕捉到的气流正在为阿斯普洛斯照亮周围的路。

  “嗨,小哥,到了。”前方传来东洋人的声音,“我的手被你捆住了,这个门要你自己来打开了。”

  阿斯普洛斯长呼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暗道的尽头确实有门一样的东西存在,借着微光摸到扶手后,阿斯普洛斯打开了那扇门。极北之地的冷风猛地钻进狭窄的暗道中,阿斯普洛斯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又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看不到周围的情况。

  身体毫无预兆地开始脱力,手里握枪的力度也渐渐软了下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阿斯普洛斯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利用低温的刺激让自己快些清醒过来。终于,他在强风之中睁开了眼。

  “麻醉针的感觉怎么样,小哥?”梅菲斯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解开了手上的束缚,现在正笑眯眯地从他手里夺过那把克洛格,“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让你失去行动力也足够了。关于你后背上那个新物种,你应该还了解不少吧。关于它,我还需要知道更多,所以我只对你用了低剂量的麻醉——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

  先前意识一直在游离的希绪弗斯也在寒风中清醒了过来,主动承担起了帮助阿斯普洛斯支撑身体的任务。克洛格现在正被敌人拿在手中,而它黑洞洞的枪口则对准了它的主人阿斯普洛斯。

  “交出来吧,小哥,你的研究成果。”梅菲斯特晃了晃手里的枪,“我见过这家伙从鸟变成人,别想骗我说他只是普通的人类。”

  “呸,你这家伙眼眶里长的东西是摆设吗?”阿斯普洛斯狠狠地啐了一口,暗地里捏了捏希绪弗斯的肩,示意他带着自己向护栏的方向靠近,“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不是人类?收好你自己的妄想,改变物种是谁都做不到的。”

  听了他的回答,梅菲斯特惋惜似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枪,又举起来,指向希绪弗斯。“我很不理解啊,小哥。这可是全新的物种啊,全新的!只要我们找出他能够自由变化的原因,我们研究出他对于人类的价值……财富、地位、名誉,都将是我们的了——只需要牺牲他一个人,不,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你不向往吗,小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向往吗?”说那话时,梅菲斯特的脸上写满了疯狂,嘴角上勾起的笑容也在月光惨白的映衬下显得惊悚。

  疯了,没救了。阿斯普洛斯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稍稍将希绪弗斯护在身后,阿斯普洛斯一边与梅菲斯特无声地对峙,一边指点着希绪弗斯向天台的尽头挪动。东洋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目的,举着手里的枪游刃有余地向他们靠近,但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围墙上,身后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但面前的梅菲斯特还在不紧不慢地靠近,最后在距离他们两臂远的地方停下了。

  脱力感越来越严重了,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阿斯普洛斯发狠似的吸气,冷空气刺激肺部的感觉让他的大脑更加清醒。“用人类做实验是不人道的,这点你也是知道的,梅菲斯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问题就在于他不是人类,他只是一只会变成人的鸟。”东洋人又向前迈了一步,克洛格的枪口正对着希绪弗斯,说话间,梅菲斯特的食指搭上了扳机,“想证明自己是人类再顺路保证你人类恋人的安危吗,鸟先生?想的话就现在当着我们面跳下去。”

  “他是人类,梅菲斯特,这个高度人类跳下去会死。”

  “他不会死。”梅菲斯特舔了舔嘴唇,又向前靠近了一步,“而且就算他真的死掉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活不下来只能证明他是一个人类罢了——人类对于我的研究没有任何意义,死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所以,现在。跳下去,鸟先生,用你飞溅的血花证明你不是鸟。”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梅菲斯特的手指依旧搭在扳机上,枪口也没有一丝偏移。

  怎么办?阿斯普洛斯曾告诉他不可以在其他人面前变换形态,那句话一直被希绪弗斯当做人类社会的规则而坚守着。正如那个东洋男人所说——如果他维持着人类的状态,那么他将是必死无疑的;但如果他在跳下去的过程中变成鸟,他便有机会保住一条性命。只是男人手里的枪让他感到犹豫,风之子不是没见过枪,那是亚马逊雨林的盗猎者人手必备的工具,他自然也知道那东西的威力——即使他在下坠的过程中变为飞鸟,或许也保不住这条性命。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鸟先生。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我就要朝你身边的人类开枪了。”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梅菲斯特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希绪弗斯脚边的地面上,摩擦出的火花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快,跳下去。”他说。

  似乎感觉到希绪弗斯的担忧,阿斯普洛斯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有些发抖的手。

  “嘿,小哥,别耍花招,你的克洛格可是不长眼的。”

  “跳吧,希绪弗斯。”阿斯普洛斯用着风之子的母语,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说,“跳下去,变成鸟,离开这里,回到你本来的地方。”

  “阿斯普洛斯!那你——”

  “跳。”极寒的空气已经开始没办法唤醒大脑了,阿斯普洛斯将手搭在希绪弗斯的肩上,他要趁着自己最后的清明为这只蠢鸟争取逃走的机会,“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会去找你的。相信我,希绪弗斯,我保证。”

  身后的杳马还在尖声叫喊着什么,但是内容已经传不进阿斯普洛斯的脑中了。

  “跳。”

  搭在希绪弗斯肩上的两只手突然发力,将他整个人推下了实验楼。血雾在他的面前炸开,视野中熟悉的蓝色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但希绪弗斯不敢停下,他明白这是阿斯普洛斯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他创造的唯一机会。

  人类的双手又一次变为羽毛,金色的巨鸟哀鸣着飞走了,子弹再也没有追上他的脚步。





〈17〉


  『兄长曾经和我讲,我们每个人在死后都会变成金色的翎羽,飞到恋人的身边。』


  阿斯普洛斯缓缓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坚持唯物主义的生物学博士自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天堂的存在,所以即使是面对如此神圣的场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试图让视野更加清晰一些。

  “哥哥?”话音刚落,阿斯普洛斯的视野中增添了一抹蓝,大概是德弗特洛斯,“艾尔熙德,他醒了。”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了起来,双子哥哥正躺在素色的病房里,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和线路。稍稍偏过头,阿斯普洛斯便看见了自己黑皮肤的弟弟,和正站在他弟弟身边同样关切地看着自己的黑发警官艾尔熙德。

  他怎么在这?阿斯普洛斯皱了皱眉,想开口质问他,但嗓子干得要命,最后只是咳嗽了几声,自暴自弃似的躺回到病床上。

  “哥哥,是艾尔熙德把你送到医院的。”德弗特洛斯似乎猜到了哥哥想表达的意图,站在一边小声地解释,“也是他通知我来这里的。”

  阿斯普洛斯别过脸去,做出送客的样子。

  前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艾尔熙德自然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好先一步离开病房,把两兄弟单独留在那里。他是病号,我不能和他计较。摩羯先生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

  听到关门声,阿斯普洛斯才又一次坐起来,示意德弗特洛斯帮自己倒了一杯水。简单的润喉过后,阿斯普洛斯才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昏迷了多久?”

  “十天,新年已经过完了。”德弗特洛斯回答他,“到底是怎么了,哥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子弹打穿了你的肋骨。但是万幸没有伤到肺或者心脏。”

  阿斯普洛斯不再看向弟弟,而是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能看到将要没入地平线的太阳,泛红的夕阳唤起了阿斯普洛斯十天前的记忆,“这几天有金色的羽毛飞过来吗?”

  “羽毛?”德弗特洛斯显然有些困惑,但还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没有。”

  听了弟弟的回答,阿斯普洛斯长舒一口气。至少那只蠢鸟逃掉了,难得的好事。

  “艾尔熙德想要见你,哥哥。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这些日子他每天都会来看望你。”

  德弗特洛斯的话让阿斯普洛斯刚刚舒展开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怎么处处为他说话,德弗特洛斯?你的哥哥是我,不是那个做事磨磨蹭蹭的警察。”

  德弗特洛斯垂下了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哥哥。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开口。

  “……可是哥哥,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斯普洛斯最终还是和艾尔熙德见了面。关上门前,德弗特洛斯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祈祷着两个人不要再发生什么矛盾,而后便离开了。

  见了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病房里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在这片寂静之中,艾尔熙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选择了主动向卧病在床的阿斯普洛斯搭话。

  “阿斯普洛斯先生,你的朋友……”

  “哦?我的哪个朋友?”阿斯普洛斯依旧看着窗外,头也不回一下,“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事?”

  艾尔熙德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沉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你的朋友变成鸟向西南方飞走了。”

  阿斯普洛斯没有回答。

  黑发的警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警队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出血也很严重。而且梅菲斯特正准备杀了你。”

  “然后你阻止了他?又英雄救美似的顺路把我送到了医院?”

  “……是这样。”艾尔熙德说,“这些天梅菲斯特正因为故意伤害罪接受调查——或许还会涉及到故意杀人罪。等到他的腿伤治疗完毕我们就会正式为他定罪了。”

  阿斯普洛斯轻哼了一声:“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病房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在望着窗外的太阳彻底沉入海中后,阿斯普洛斯主动开了口。

  “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警官先生?”他用那种阴戾的眼神盯着艾尔熙德,“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去向。”

  该来的还是会来。早在艾尔熙德将阿斯普洛斯背下实验楼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就想到这个不近人情的生物学博士醒来后必定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在盯梢。”

  “盯得好,所以你盯的是谁?”

  “抱歉……因为你的举动实在可疑,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听了他给出的回答,阿斯普洛斯冷哼一声,继续别过头开始闭目养神,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艾尔熙德自然也知道今天的对话怎样也无法继续下去了,只得起身离开。

  “我大概明白你的心理。这个案子相关的细节我们已经封锁住了,新物种的事情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了。”站在病房的门口,艾尔熙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了阿斯普洛斯病床的方向,“阿斯普洛斯,你的朋友飞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阿斯普洛斯醒来的两周后,身体终于接近痊愈,是可以回家修养的程度了。双子哥哥住院期间,梅菲斯特的故意杀人罪已经被定了罪;卡伊洛斯研究所也由于在暗地里进行的非人道主义实验,目前正处于查封的阶段。出院当天,德弗特洛斯早就帮着哥哥收拾好了行李——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德弗特洛斯还是按照哥哥的要求带走了出租屋里那个临期的『金纳拉斯』罐头和几根装在密封袋里的金色尾羽。他也买好了回大不列颠岛的船票,只等着阿斯普洛斯出院后和他一起回家。

  哨笛的挂绳不知什么时候断掉了,甚至前一天德弗特洛斯将它交还给阿斯普洛斯的时候还是完好的。绳子断得毫无预兆,阿斯普洛斯只好将它拆下来换了新的,又把旧的那根仔细地保存起来,想着日后再想办法将它接上。

  但如果要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大概就是窗边一直没有飞来金色的羽毛。

  经过了几天的车程,他们终于回到了二人一起生长大的北约克郡。大不列颠岛的气候与设得兰群岛大相径庭——这里没有冬日里足以没过小腿的积雪,没有长达二十小时的长夜,但也没有那如同荧光绿染料一般的、绚烂的极光。又经过几周的修养,阿斯普洛斯坐火车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顺便完善一下自己早就写好了的毕业论文——但是他的导师伊利亚斯还是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这天上午刚刚进行完毕业答辩,下午的时候阿斯普洛斯便去医院再一次检查了身体。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坐飞机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拍完毕业合影后的第二天,阿斯普洛斯便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到了大洋对岸的秘鲁,沿着他第一次来到雨林的路径又一次深入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循着记忆,阿斯普洛斯在一处背风的山坡驻扎了营地。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金色的风吹来,阿斯普洛斯难得有些茫然。

  ——他还没有回来吗?还是他不想见到我。

  将希绪弗斯推下实验楼前说的话阿斯普洛斯早已记不清了,那时候他的头脑昏昏沉沉,说出的一切都是依靠本能。或许是当时他为了逼迫希绪弗斯离开说了什么太过伤人的话,伤害了那风之子纯净无瑕的心灵——总之他现在大概还没有原谅自己,对来到亚马逊雨林的自己视而不见。

  阿斯普洛斯又一次吹响了坠在胸前的银质哨笛,哨笛的呜鸣声传出很远。

  但希绪弗斯还是没有来。

  林间的空气依旧是无色透明的,有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气味。





〈18〉


  一天,两天,三天。

  太阳升起又落下了七次,金色的风之子还是没有出现。希绪弗斯没有告诉过阿斯普洛斯他自制的调味料的配方,自己烤出来的鱼总是缺一些味道。夜晚一个人躺在帐篷里时,空气中也少了那一丝送来清凉的微风。

  原来亚马逊雨林的夜是这样闷热啊。

  夜晚坐在跳动的篝火前发呆时,阿斯普洛斯总会想到那些天和希绪弗斯两个人坐在枝桠上看星星时,金色的微风落在他嘴角的那个吻。寂静之中,阿斯普洛斯的手又抚上了胸前的那个银质哨笛。他闭上眼,又把那哨笛衔在口中,呜呜地吹了起来。

  耳边似乎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阿斯普洛斯有些期待地睁开眼。但周围的一切还是同刚刚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吹动树叶的只是再普通不过风,是气流相互作用的产物罢了。


  独自在亚马逊驻扎的第十二天,阿斯普洛斯终于放弃了等待,背上行囊向雨林的西侧出发,去找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迦楼罗。

  不知从哪里开始,阿斯普洛斯的身边渐渐有零星的黑色小鸟从他的身边飞过,甚至还有几只大胆的落在他的肩头。

  是艾亚哥斯在看了。

  但这家伙不会轻易出现,阿斯普洛斯随身也没有带着什么能够杀掉附近其他动物的大型武器。思来想去,阿斯普洛斯卸下背后的背包,拿出了那袋他用来防虫的硫磺,作势要将它倒进手边的小溪里。

  “住手,人类。你要是敢把那东西倒进水里我现在就拧下来你的脑袋。”身后的树上传来声音,阿斯普洛斯知道,那是艾亚哥斯来了,“看在希绪弗斯那个蠢货的份上我暂时还不想把你怎么样,但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锋利的刀刃利落地抵上阿斯普洛斯的脖颈,透过余光,阿斯普洛斯瞥见了侧后方握着短刀的拜奥雷特。

  “我来找你,艾亚哥斯。”说着,阿斯普洛斯将拿包化学试剂重新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你来找我?你一个人?”

  “是的,我来找你,我一个人。”

  似乎是确认了阿斯普洛斯身上不存在任何威胁,拜奥雷特撤下了那抵在他颈上的短刀,退到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依旧保持着警戒。艾亚哥斯从栖身的枝桠上跃下,走到那个擅自闯入自己领域的人类的面前。

  “你一个人?”他又重复了一遍,“希绪弗斯呢?”

  “我来见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他。”

  “那你找错地方了,上一次潮水涨起来之前他就离开了,鬼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完,艾亚哥斯作势要离开,又被阿斯普洛斯拦下:“他一直没有回来吗?”

  “一直没有。”艾亚哥斯烦躁地啧了一声,眼前这人类的执着让他感觉无奈,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他不是给了你那个哨笛,你自己吹就好了,那个蠢货听见了自己就会跑过来。”

  “我吹过了。”阿斯普洛斯说,“他没有来。”

  人类真是麻烦。也许是念在和希绪弗斯多年的同乡之情,艾亚哥斯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下去:“那最近有没有飞到你身边的羽毛?他的话应该会是金色的。”

  “没有。”

  听了他的回答,艾亚哥斯向着天空长叹一口气:“怪事。”目光扫过阿斯普洛斯挂在胸前的哨笛时,黑发的青年朝他伸出手,“把那个哨笛给我看一下。”

  阿斯普洛斯皱了皱眉,这要求在他听来有些荒谬。但当下能帮助他的只有艾亚哥斯,想了想还是将出院后一直挂在颈上的银质哨笛摘了下来放进艾亚哥斯的手里。

  接过哨笛,艾亚哥斯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疑惑地拎着那挂绳,贴在自己的鼻尖附近嗅了嗅。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艾亚哥斯捏着鼻子将那个哨子丢到阿斯普洛斯的手中,问道:“你这绳子是换了吗?一股子人味。”

  阿斯普洛斯有些惊讶,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之前那根断掉了,断得很突然,我找了很多店都没办法把它修好。”

  “这样。”他又问,“他从哪边飞来?”

  “东边。”阿斯普洛斯回答他,“东边的那片海。”

  听了他的回答,艾亚哥斯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原本烦躁的表情也渐渐被另一种严肃的神色所取代。黑发的青年一言不发地拉着自己的伴侣走到距离阿斯普洛斯十步开外的地方,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他们的声音很小,在这样的距离下阿斯普洛斯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艾亚哥斯脸上凝重的表情让他开始感到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阿斯普洛斯的耐心彻底消失前的一刻,艾亚哥斯先一步站起了身,走回到他的面前:“别等了,人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艾亚哥斯又要走,却第二次被面前的人类拦下,“等等,艾亚哥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死了,他死在海里。绳子断掉的那天他就已经死了,没有羽毛飞到你的身边是因为沾了水的羽毛根本飞不起来。怎么样?这次你清楚了吗?”

  说罢,艾亚哥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带上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拜奥雷特向雨林的更深处走去。

  这一次,阿斯普洛斯没再拦下他。


  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营地的,阿斯普洛斯早已经记不得了。面前跳动的篝火燎得周围的空气也是一跳一跳的。透过那团火,阿斯普洛斯仿佛看得到那风之子在金色的微风中起舞的样子。

  多可惜啊,当时应该多看两眼的。

  吸进肺部的空气突然变得火辣辣地疼。年轻的生物学博士知道溺死的生物会是什么样子;自然也了解那种想要呼吸,最后却只能将冰冷的海水吸入肺中的感觉是多么绝望。

  临近午夜,阿斯普洛斯终于熄掉了篝火,独自一人钻进他那住了有些时日的单人帐篷。这单人帐篷有些过于宽敞,阿斯普洛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将头埋在枕头中,逼迫自己入睡。但每一场细碎的梦境都是关于那无法再见到的金色身影——在夜空下轻吻他的嘴角的希绪弗斯;在群鸟的簇拥之中起舞的希绪弗斯;甚至于在海平面之下挣扎、最终沉向海底的希绪弗斯……

  挣扎在梦境与现实的缝隙之中时,亚马逊雨林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阿斯普洛斯终是一夜未眠。


  清晨的阳光外加上一夜的梦魇折磨得阿斯普洛斯头昏脑胀,年轻的生物学博士试图通过按摩太阳穴的方法得到缓解,最终也只是以失败告终。

  今天是他留在亚马逊雨林的最后一天了,如同之前的许多次考察一样,阿斯普洛斯一个人整理好了营地内的物品,按着指南针所指示的方向向雨林的边缘走去。前方的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阿斯普洛斯抽出随身的匕首,挥刀为自己斩出一条路来。拨开被斩断的树枝,阿斯普洛斯又看见了那片洒满金色阳光的小圆草地——他和希绪弗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草地上站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年,头上系着的红色发带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地浮起一个角度。

  阿斯普洛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后,才敢确认那个穿着白金色系希腊服饰的少年不是自己的幻觉。

  “……希绪弗斯?”

  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知名的少年转过头,用他那翠色的眼睛注视着草坪边缘的阿斯普洛斯。金色的飓风毫无征兆地吹过,迷了阿斯普洛斯的眼,再睁开眼时,面前早就没了赤着脚的希腊少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色,仿佛在这雨林中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阿斯普洛斯的一场梦。





〈19〉


  而后的事情便都是撒加略有耳闻的了。

  

  辗转多地,阿斯普洛斯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落脚点定在了临近的谢菲尔德,并在坐落于其中的谢菲尔德大学任教。那些珍贵的手稿和几片希绪弗斯留下的尾羽——甚至于阿斯普洛斯为希绪弗斯命名的那罐『金纳拉斯』罐头,也都被他随身带着,搬到了新的办公室内。

  安定下来后的生活仿佛被幸运女神所眷顾——科研工作的进展十分顺利,几年之内,阿斯普洛斯很快从讲师晋升为了副教授。或许也有乐于独来独往的原因在,即使阿斯普洛斯在学校内有着很高的声誉,也鲜少有学生敢于在课余时间联系这位生物学副教授。阿斯普洛斯却乐在其中,更多的将自己的时间投入到研究亚马逊雨林中潜在的新物种。

  他没有再向任何人提起过亚马逊雨林中金色的风之子,也没有再一次见到过那片金色的草地上赤着脚、系着红头带的希腊少年。商店内依旧有『金纳拉斯』牌的罐头正在上新,出门采买时,阿斯普洛斯总会顺手买上几罐。

  学校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阿斯普洛斯曾在某个研究所工作的传言,阿斯普洛斯本人也懒得辩驳,任由传言在学生们口中一年又一年的发酵。渐渐地,开始有零星的学生壮着胆子来请求阿斯普洛斯为他指导论文,或是请求他成为自己的研究生导师。

  功利心太强了。阿斯普洛斯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这么想选我做导师?那你知道「金纳拉斯」是什么吗?”

  “我知道,老师。”那个胆子很大的毕业生显然有所准备,回答的时候甚至带着得意的笑,“那是位于英国极北之地的设得兰群岛上前些年疑似发现的新物种。本地的目击者说,它们是金色的巨鸟,飞过天空的时候会带来极光。”

  “既然是「疑似发现的新物种」,那便是没有意义的,就好像生物学不会要求你研究狮身人面兽的基因一样。”阿斯普洛斯反驳道,“请回吧,我认为你不适合做我的学生。”

  他就这样拒绝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一直等到他刚刚成为教授的那一年,阿斯普洛斯在自己的基因组学课堂上认识了那个名叫撒加的大一新生。那孩子对知识的追求十分纯粹,没有夹带一丝杂念。透过撒加,阿斯普洛斯仿佛看到了刚刚踏入大学校园时的自己。

  “你了解「金纳拉斯」吗?”在撒加的研究生面试现场,阿斯普洛斯还是不紧不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被问到的撒加肉眼可见地开始紧张,思考了那么半分钟,还是给出了『罐头』这个答案。

  阿斯普洛斯对此很是满意,主动收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学生。


  安逸的时间流逝得飞快。在撒加将要获得博士学位的前一年,阿斯普洛斯收到了设得兰群岛上那个黑发警官发来的电子邮件,卡伊洛斯生物研究所的原址在前些日子被一位署名为『刻尔』的人高价盘下,并向外宣称将在一定的修缮维护后作为生物博物馆向全英国开放。这些年来艾尔熙德似乎也一直在关注卡伊洛斯研究所的案件后续,名为『刻尔』的神秘人没有留下过多的信息,艾尔熙德也没有查到什么具有指向性的资料。

  『请注意您的安全,阿斯普洛斯教授。』远在设得兰群岛的警官一板一眼地在邮件末尾写下问候,看得阿斯普洛斯闭了眼仰头朝着办公室的天花板长吁一口气。

  蠢货。

  他又想起希绪弗斯、想起那只曾经游荡在雨林中的蠢鸟,还有多年前那个翠色眼睛的少年——他大概是希绪弗斯的同族,但在接下来无数次的亚马逊之旅中,阿斯普洛斯再也没有见过他。几乎是同一天,阿斯普洛斯忽然想通了似的:金纳拉斯的真相需要有一个纯粹的人来继承,它不应该仅仅存在于流言之中。

  于是阿斯普洛斯决定将古图皮语教给自己唯一的学生。

  撒加从未质疑过老师的话。面对这样突然的加课,也只是迟疑了半秒便答应了下来。撒加乐于学习知识,内心也毫无杂质,对待古图皮语的课程同其他课程别无二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先前一直好学的撒加最近忽然开始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担心什么。出于对学生的关照,在某次课后阿斯普洛斯主动开口向撒加打听了他的近况。

  “没什么,老师。”撒加摇了摇头,回答他,“可能是最近太疲劳了,总会产生一些被人跟踪的错觉,或许我需要在圣诞节抽出一点时间来休息一下。”

  撒加不具备特指性的回答却引起了阿斯普洛斯的警觉。他给自己的学生放了假,安排他在课余时间好好休息,自己却按着撒加的课表出没在他上下课的必经之路,暗中寻找附近潜在的威胁。

  圣诞节的午夜,天空中正飘着洁白的雪花。监控无法拍摄到的巷子里,阿斯普洛斯用那把装了消音器的克洛格一枪打碎了跟踪者的脑袋。

  跟踪者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阿斯普洛斯不敢保证往后的跟踪者他都能够凭借着一己之力处理掉。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阿斯普洛斯将『金纳拉斯』的研究资料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柜内;接着,他又为自己立好了遗嘱,将自己这些年来的财产分成三份,分别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德弗特洛斯、自己的学生撒加、还有希绪弗斯那留在人类社会的血亲雷古鲁斯。

  遗嘱书写完毕时,办公室的门口传来敲门声,阿斯普洛斯应了一声『请进』,便看见撒加推开了门,向他鞠躬过后走到他的面前。

  “请坐,撒加。”阿斯普洛斯抬手示意他坐下,“圣诞节过得怎么样?还有被跟踪的感觉吗?”

  “没有了,老师。”撒加笑着回答他,“那大概真的是我的错觉。”

  阿斯普洛斯也笑了笑,开始继续讲授那天的图皮语课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时间很快就临近谢菲尔德的毕业季了。毕业季到来前夕,阿斯普洛斯第一次主动走进了校园里的那家纪念品店,按着谢菲尔德的毕业传统,为撒加买了一只穿着校服的小熊。

  


  

  日记到此便戛然而止了。

  窗外的天早已经黑了下来,撒加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正是凌晨两点。





〈20〉


  数月后,撒加还是踏上了秘鲁这片土地——他认为这是老师所期望的。

  没有选择寻找当地的向导,撒加决定依照着阿斯普洛斯画出的简易地图深入雨林。他在背风的山坡搭好了帐篷,又在帐篷的周围仔细地撒好了石灰。阿斯普洛斯留下的银质哨笛被他挂在胸前,考察之余,撒加便会把那哨子捻到嘴边吹上几声。

  哨笛的呜鸣声在枝桠的缝隙中传播,逐渐飘向更远的地方。营地的四周忽然吹起了一阵阵微风,扰得那一小片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声。


  撒加决定继续向雨林的深处出发,去寻找阿斯普洛斯口中那块洒满了金色阳光的草坪。

  行至半路,林中弥漫起了浓浓的雾气,令初来乍到的撒加迷失了方向。鬼打墙一般地转了几圈后,撒加还是翻出了随身携带的指南针,按着指针的方向准备向南走去。

  耳边忽地传来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秒撒加的脚边便多了一排扎入泥土之中的黄金箭。雾气散去,藏匿在东南方不远处那棵树上的青年从树枝上跃下。他如同小鸟一般地轻巧,双足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淡金色的气流逐渐在他的四周聚集,渐渐化为金色的弓箭握在青年的手中。透过那被风拂动的栗色发丝的缝隙,撒加看到了被他系在额头的红色发带。青年的箭矢指向撒加的胸口,翠色的眼中满是对他的提防。

  “别再向前了,人类。”他说,“我不知道你的哨笛从哪里来,但是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停下吧,于你于我都没有害处。”


  ——噢,金纳拉斯。

  

  

  

  

  

-end-

  

  

  


So go,

所以去吧,

My little one,

我亲爱的,

I will sing a song until I know,

我会为你唱起歌谣,

My little one,

我亲爱的,

All the night elves keep an eye on you,

直到所有夜的精灵都代替我照看你,

For days and moons,

日夜流转,

And days and moons I wander,

我徘徊在日夜之间,

The days are long but honey the moons are longer,

日光漫长 可亲爱的,月色已凝成永恒,

Stars alight up my way,

群星闪耀在我的前路,

When I close my eyes and pray,

我闭上双眼为你祈祷。

  

        ——Elsa Kopf《DAYS and MO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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